1932年7月22日,胡伟民出生在常熟横泾乡湖浜村的一个农民家庭。5岁那年,日本鬼子来了,在兵荒马乱的日子里,母亲带着胡伟民一波三折赶到上海,与做清洁工、茶房的父亲胡云龙团聚,从此一家人狠下决心:即使死也要死在一起。此后,他们开始了城市贫民的艰苦生活。在胡伟民小学读书时,因为战乱,学校时常关门,为了生计,胡伟民开始集邮。在邮票市场上,他竟也能获得微薄收入。他小小年纪对戏剧却十分喜爱,成为剧场的常客,为此常遭父亲的训斥。16岁那年,他最终违背了父亲的意愿,考入南京国立戏剧专科学校。
在国立戏剧学院,胡伟民是班上年龄最小的学生。他经常穿一件夹克衫,戴一顶鸭舌帽,一副落拓不羁的浪漫派头。实际上,他头脑里正在经历一场思想革命。解放前夕,他与同学们一起在“总统府”前演出活报剧《美国马戏团》,讽刺国民党要员的奴颜婢膝。在“四▪一二死难烈士追悼会”上,胡伟民还发出了“十字架下你的坟,十字架上我的爱”的呐喊。
1949年南京解放,胡伟民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但他还是放不下戏剧,不久考入上海戏剧学院。在校期间,胡伟民与几个同学合作创作了话剧《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上演后影响很大,获得了学院的奖励和部队的立功证书。校长熊佛西非常赏识胡伟民的戏剧才能,让他留校当了助教。
1954年,22岁的胡伟民考取了留苏预备生去北京进修俄文。正当胡伟民满怀激情准备赴苏进修时,厄运悄悄地向他逼近了。在1955年清查“胡风反革命集团”中,胡伟民被认作“受胡风思想影响严重的人”,被取消了去苏联留学的资格。接着在1957年反右运动中,胡伟民因对肃反扩大化提了意见,被划为右派分子。从那时起,他离开上海,被遣送到北大荒,一去就是六载。在那些日子里,他天天去伐木、垦荒,用胡伟民的话说:“这些苦我都不怕,怕的是让我远离戏剧。”这位24岁的年轻人,常常在冰封的松花江上独自散步,他在思考人生,但面对茫茫荒原,他找不到答案。
胡伟民终究没有垮掉。他在受磨难时,有位小战士期望有一天能看到他的戏;一位老将军嘱咐他:“你还年轻,千万别消沉!”特别值得提到的是:在凄风苦雨中,他当时的未婚妻顾孟华毅然陪伴他一起来到了北大荒。结婚以后,夫妻俩依依相伴,患难与共。正是这人世间无价的情爱,使胡伟民从消沉中走了出来。他们把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献给了北大荒,北大荒也回馈给他们爱情的结晶——两子一女。夫妇俩给这3个孩子分别取名雪桦、雪杨、雪莲。
1964年,胡伟民和妻子、儿子一起被调到扬州文工团工作,他终于又回到戏剧舞台上来了。他在扬州工作期间,以近似疯狂的热情一连排了7个话剧,并开始接触各种剧种的演出。可他还没来不及施展他的才华,“文化大革命”开始了。胡伟民被逐出文工团,在一家花鸟商店当职工,他的才华被不断的政治运动三番五次地扼杀。
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党和政府为胡伟民改正了右派问题。不久,他被调到上海青年话剧团任导演,摆脱了22年的厄运,从此胡伟民真正扬起了戏剧理想的风帆。
胡伟民到青年话剧团排的第一个戏是《神州风雷》。这戏别人已经演过,但胡伟民不重复别人,在写意上下工夫,大胆突破传统框式,给人以耳目一新。一位外国戏剧家说他没有想到在中国能看到导演构思如此新颖而大胆的演出。
胡伟民又排出了《再见了,巴黎》、《肮脏的手》、《秦王李世民》等戏。他不重复别人,也不重复自己,一个戏一个样,一个比一个花样翻新。《秦王李世民》以一组自由移动的平台为支点,辅以一组自由升降的条幕,6个由演员扮演能开口的陶俑,类似希腊悲剧里的歌队,向观众评说千秋功过。
《秦王李世民》一炮打响,胡伟民声名鹊起。当戏剧界争说《秦王李世民》的时候,另一部滑稽戏《路灯下的宝贝》又脱颖而出。
1982年春,胡伟民应邀来北京参加由中国戏剧家协会召开的“京沪导演会议”。这次来北京,与20年前那一回的心情自然不一样。会议于4月21日在一家招待所开幕。大家刚坐定,一份《戏剧报》送到每位代表手里。这一期正好发表了姚芳藻写的一篇介绍胡伟民的长文,还配有他风度翩翩的照片。一下子,胡伟民就成了会场的焦点。胡伟民是第一小组的召集人,在组里第一个发言的就是胡伟民。两天后,第一个在联组台上发言的还是胡伟民。他有绝好的口才,而且音色柔和,富有磁性,说起话来出口成章,妙语连珠,博得到会同志的一致喝彩。他与北京人艺导演林兆华在这次盛会上唱了主角,从此被中国戏剧界称为“南胡北林”。
1983年春节刚过没几天,胡伟民就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匆匆飞到西宁,因为那里正在赶排历史剧《三百年前》,经过夜以继日的努力,排练初步告毕。胡伟民在给北京同行朋友的信中说:“此剧的主题有一定的现实意义,以历史上台湾回归祖国的一段史实,阐明炎黄子孙一家,盛世要求统一的思想。”
1986年4月,中国首届莎士比亚戏剧节在上海、北京同时举行。胡伟民是唯一能同时向戏剧节奉献两台莎剧的导演。于是出现了《新民晚报》记者李葵南描述的情景:“他在人民大舞台刚刚带领他导演的越剧《第十二夜》的演员们向观众谢过幕,又在深夜的南京路上踩着自行车赶到长江剧场,在那儿他执导的另一出名剧《安东尼与克里奥佩特拉》正临近尾声……”
用中国戏剧搬演莎士比亚,是胡伟民的一大创举,继莎剧《安东尼与克里奥佩特拉》、《红房间、白房间、黑房间》之后,他又导演了木偶剧《迷人的雪顿节》、桂剧《泥马泪》、越剧《第十二夜》、川剧《红楼惊梦》等,他的艺术表现才华和创作热情似火山一般的迸发出来。有位记者曾笑问胡伟民:“你怎么会承受如此重荷?”他说:“生命在于运动!”
胡伟民也是横向联系最为广泛和频繁的导演。他不仅导话剧(这是他的本行),导地方戏,还导电视剧,导木偶戏。他给上海木偶剧团导演的《迷人的雪顿节》,在中国开创了演员和木偶同台演出的先例。正如作家许国荣、童道明的文章中所说的:“单就这一点,就足以使胡伟民独步中国剧坛。”
1985年之后,胡伟民做了两件非同小可的事情:一是自己执笔写了话剧剧本《傅雷与傅聪》,这个戏选用贝多芬、莫扎特、肖邦的钢琴曲贯穿始终,可以说是个戏剧性的交响曲。二是接受广州市话剧团邀请担任该团艺术总监。这是一般艺术家不会做也不敢做的。
胡伟民主张话剧要发展,要有超前意识,将东方的艺术精髓同西方的戏剧革新思想结合。他在排演滑稽剧《路灯下的宝贝》时,与笑星们幽默地说:“中国基督教有个三自革新委员会,我们也来个三自改革委员会,那就是:自设难题,自找麻烦,自讨苦吃。我来,很可能给你们闯个祸,我想搞的东西也许中国舞台上没见到过,说不定把滑稽剧搞得不伦不类,失败了,那就是苦海无边;成功了,当然其乐融融。”结果是非常成功的,演员们都伸出大拇指夸胡伟民:“服帖!”
1989年,胡伟民作为中国戏剧家代表参加了在莫斯科召开的“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在变化中的世界”国际学术讨论会。会上,胡伟民在发表《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三个肖像——神、鬼、人》为题的演讲时,全场沸腾,出现了高潮。莫斯科电视台播出了胡伟民发言的特写镜头。会议期间,胡伟民还与国际超一流导演彼得·布鲁克、尤利·留比莫比共同探讨了对世界戏剧艺术的看法。
1989年那个炎热的夏天,胡伟民刚从戏剧学院匆匆出来,感到胸口堵得慌,并伴有阵痛。他慢慢地骑车朝不远的华山医院走。没想到,一进医院他就倒下了,而且再也没有站起来,也许他实在太累了。
胡伟民因突发急性广泛前壁心肌梗塞,抢救无效,与世长辞。他的逝世,在中国戏剧舞台引起了极大的震动。上海的同行说:“戏剧阵地一个举足轻重的指挥员蓦然消失,给上海戏剧力量的格局造成愈加剧烈的倾斜。”北京的同行说:“胡伟民的死,不仅仅是戏剧界的损失,也是我们民族的,甚至是世界戏剧舞台的损失,他的空缺一时很难补上。”远在美国、欧洲那些盛赞过胡伟民导演的艺术评论家、艺术家们,在吃惊之余,都感到无比惋惜。上海戏剧学院院长余秋雨在胡伟民的追悼会上沉痛地说:“我可能不会在上海戏剧界孤独地逗留,因为我的朋友胡伟民已经死了。”不久,余秋雨竟辞去了上海戏剧学院院长的职务。
胡伟民在上海戏剧界活跃了不足10年,导演的剧目竟多达40多个,这在中国戏剧界是十分少有的。
胡伟民充满生气,生龙活虎的生活节奏和努力探索、勇于向上的进取精神获得了戏剧界的赞誉。他被推选为中国戏剧家协会理事,中国艺术家艺术委员会委员、理事,中国莎士比亚研究会委员,登上了国家一级导演的宝座。2005年5月,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出版了刘烈雄博士主编的《中国十大戏剧导演大师》一书,将胡伟民列入中国十大戏剧导演大师之一。
他导演的话剧《真情假意》荣获1984年观摩演出导演奖和中央文化部颁发的导演奖;同年执导的电视剧《血红的杜鹃花》,荣获江苏省1985年度电视剧大奖;同年还获得上海文艺记者协会评选的花冠奖;1986年他导演的桂剧《泥马泪》荣获广西壮族自治区第二届剧展大奖和导演荣誉奖;同年还获得上海市文联颁发的戏剧评论奖、上海文学艺术奖。胡伟民知识渊博,兴趣广泛,1989年他发表了生平第一部著作《导演的自我超越》。在胡伟民逝世3周年之时,在美国的大儿子胡雪桦把他父亲的生前遗作话剧剧本《傅雷与傅聪》搬上了舞台,在美国再次引起轰动,美国新闻界报道了胡氏家族对戏剧艺术的卓越贡献。
庆幸的是:胡伟民的3个儿女自幼酷爱影视艺术,大儿子胡雪桦在国内影视界小有名气,作品有《中国梦》、《中国孤儿》,后来赴美国留学深造。1993年,胡雪桦自编自导话剧《兰陵王》获肯尼迪艺术中心演出大奖,本人获导演荣誉奖。
二儿子胡雪杨在国内拍片也不甘落后,他的处女作《童年往事》于1990年在美国荣获第十七届奥斯卡学院奖,这在国内尚属首次。他的第二部影片《留守女士》摘取了埃及金字塔大奖。之后,他又与哥哥合作完成了电影《淹没的青春》,由胡雪杨亲自出演男主角。1995年,胡雪杨来到家乡沙家浜镇拍摄电影《牵牛花》,最近,正在筹拍《上海1976》。
他俩的妹妹胡雪莲同样是位电视艺术爱好者,她曾经准备报考导演系,但妈妈顾孟华对她说:“好啦!一家已有三个导演了,你别进去轧闹猛啦!”后来,胡雪莲改变主意,考入了复旦大学国际经济系,现已在美国一家公司当经济总裁。
这正如上海电影制片厂制片主任杨公敏先生所说的:“沙家浜真是人杰地灵,不但出了部好戏《沙家浜》,而且还出了个中外闻名的导演世家。
今年是导演胡伟民逝世20周年,如果他地下有知,看到这一切,也会含笑九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