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云览(1910─1956),生于福建厦门一个开小酒店的老华侨家里,幼年时家中生活贫苦。小学毕业后,失学2年。
他于1926年到上海,在同乡会馆办的泉漳中学上学。不久加入共产主义青年团。1927年,父亲去世,家中生活重担落到他的肩上,他只好辍学回家,在厦门和漳州等地当记者和教员。但是由于政治迫害,他屡次失业,生活艰难。1930年,他以共产党领导的厦门大劫狱事件为线索,写成中篇小说《前夜》。
1932年初夏,他再次来到上海,担任公时中学教员,加入了中国左翼作家联盟,后又一度退居厦门。1937年,他到马来亚的麻坡中华中学担任教务主任,常为《南洋商报》投稿,并参加马来亚共产党领导的“抗敌后援会”的活动,曾随南洋华侨爱国领袖陈嘉庚组织的“南洋华侨回国慰问团”回国,访问许多地方。返回新加坡后,他发表了报导国内抗日战争的游记和杂文。
日本占领马来亚后,他与一些抗日的文化人撤至苏门答腊岛,以经商为掩护,继续从事抗日活动。日本投降后,他重回马来亚,参加了中国民主同盟,参加了反对内战的民主斗争,成为陈嘉庚等创办的《南侨日报》的“大股东”之一。1949年,他被新加坡英国殖民当局驱逐出境。1950年他经香港来到天津居住下来,从事专业创作。1952年至1956年,他写成《小城春秋》这部长篇小说。1956年,他患肠癌逝世。
1910年高云览生于福建厦门桥亭街。原名高怡昌,笔名高云览,高友庆、健尼、高法鲁、高仲约等。小学毕业,中学一年是作者的全部学历。
1932年加入“左翼作家联盟”、“中国诗歌会”。与杨骚、白薇、穆木天、叶以群、蒲风等一起活动。
1938年在南洋麻坡中华中学任教务主任,参加“马来亚抗敌后援会”、“南洋华侨筹赈祖国难民总会”。
1939年以战地记者身份偕同张楚琨赴祖国云南、广西、湖南等战区采访。
1940年参加陈嘉庚率领的“南洋华侨回国慰问团”。赴西安、重庆,先后受到林伯渠、周恩来、叶剑英等首长接见。并与廖承志、宋庆龄会晤。
1942年与张楚琨、胡愈之、郁达夫、杨骚等文化人士流亡苏门答腊群岛,躲避日寇的追捕,开办“赵豫记”酒厂、钾皂厂。
1946年在新加坡与张楚琨自置“南元”“南美”两轮船,创办“钜元公司”。同年创办《南侨日报》。
1949年在解放战争中,与张楚琨奔走指挥“南元”、“南美”运载解放军的军需物资、印刷机和文工团员等。同年在新加坡被英当局以“通共”罪名逮捕,后以“红色商人”之罪名驱逐出境。“钜元公司”撤往香港。“南元”以象征性价格转让给中国海军参战。
1950年举家回国。定居天津。
1951年在津设“钜兴进出口贸易公司”并开始《小城春秋》的创作。
1953年经廖承志请示周恩来总理同意并批准,将“南美”献给国家。
1955年将“钜兴进出口公司”交给国家,公司所有资金交天津投资公司处理。
1956年《小城春秋》完成第六稿,因肠癌手术并发症在天津人民医院逝世。
《小城春秋》(长篇小说)(1956年作家出版社初版,1961年再版。1979年人民文学出版社新版、1997年再版。2005年人民文学出版社以“中国当代长篇小说藏本”再版)。
《前夜》(中篇小说)(1932年上海湖风书局初版)。
《春秋劫》(中篇小说)(1946年连载新加坡《现代周刊》)。
《没有太阳的早晨》(剧本)、《夕影》(剧本)、《救亡戏剧以胡弦譬喻说》(评论)、《对戏剧艺术提高的一点意见》(评论)、
《救亡戏剧的“演”“观”谈》(评论)(1938-1939年《南洋周刊》)。
《纪念鲁迅先生》(杂文)、《关于纪念鲁迅先生杂话》(杂文)、《我们所以悼念鲁迅先生》(追悼大会演说稿)(1936年的厦门《江生报》)。
《我们在旅途上》(散文)、《重庆五月》(散文)、《孙夫人廖夫人访问记》(报告)、《论郭沫若》(评论),《通俗与媚俗的另一个解释》(评论)(1939-1941年《南洋商报》副刊《狮声》)。
《记陈嘉庚先生在祖国》(报告)、《陈嘉庚先生对祖国的影响》(报告)、《日本在桂南的“自杀”》(通讯)、《我国怎样抵抗轰炸》(通讯)、《重庆不怕轰炸》(通讯)、《在炮火中苦斗的祖国士兵》(通讯)、《缅甸访华团在中国》(通讯)、《在桂南前线观察桂南战局》(报告)(1940-1941年《南洋商报晚版》)。
《文化将军冯玉祥》(通讯)、《一年来的中日货币战》(报告)、《在祖国所见到的伤兵》(通讯)、《不放鬼子渡黄河》(通讯)、《一年来目击敌军的衰退》(通讯)、《在西北的日本俘虏》(通讯)、《二届南侨大会的前后》(报告)、《我在祖国所见的难童》(通讯)(1940年—1941年《南洋商报》)。
《叶挺将军访问记》(报告)、《抗战中的红十字会》(报告)、《黔边苗夷实察记》(报告)《负责指挥华南军事的两位将军》(报告)、(1939-1940年《星岛日报》)。
《杂话郭沫若》(评论)(1941年《新国民日报》)、《陈嘉庚论》(评论)(1946年《现代周刊》)。《学习鲁迅的“省俭”》(评论)(1952年《天津日报》)。
高云览的文学批评是他文学生涯整体中一个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虽然现存的篇章不多,但从中仍可看出其批评的深刻洞察力和独特感悟力。在中国特定的历史时期内,民族救亡的历史大任,使他对现实的文艺作品采用社会历史的批评方法;而作家的创作本能,又使他对一些已成为历史的作品采用以印象主义为主的批评方法。这两个方面,构成了高云览文学批评的总体特色。
高云览的文学批评主要集中在20世纪30年代和40年代初,这一时期正是日本帝国主义疯狂地发动侵略战争,中华民族处于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在壮烈的民族战争的历史大环境中,作为一位爱国的热血青年,他不可能过多地关注文学作品的艺术形式美感方面,而是注重于作家及其作品的社会性内容,即他的价值意义、思想倾向和社会效果等,他采用的是一种社会历史的批评方法。
1936年,鲁迅先生逝世,10月底厦门召开了“厦门文化界追悼鲁迅先生逝世大会”,高云览被推举为大会主席,他在会上作了《我们所以悼念鲁迅先生》的演说。从演说的题目就可看出,他的重心是放在“所以”上,也就是“原由”、“为什么”,即对鲁迅价值意义的估量这一要点上。他说:“我们是把这一位正义的战士,放在大时代的天秤上面,估量他,批判他,冷静地,客观地看他给与这时代到底有多少意义,多少利益,多少的重要性。”评判一个作家的价值,首先是以时代的天平来衡量,看他给与时代的意义有多少?这是文学的社会历史批评方法的核心。高云览认为,鲁迅的价值意义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他不妥协不屈不挠的精神,一是他为正义而奋斗的精神。
高云览充满激情地说:“我觉得,鲁迅先生的一生就只有一个字:‘强’,倔强的强,自强的强。强这个字包括了他整个人生,整个生命,整个人格和他全部的价值。是的,他强,强就是他,为着正义;他强,为着大众;他强,为着中华民族解放;他强,为着不拍卖人格;他强,为着不拍卖了大众的利益;他强,为着不向黑暗势力的妥协。他强就强到底,死了还是一身的硬骨头。”把鲁迅不屈不挠的硬骨头精神归纳为一个“强”,加以一再的重复,强化了鲁迅这一精神要质。而这,完全取决于他所处的那一时期的社会历史的大环境的要求:“尤其是当这国难加深,民族危机加紧的时候,我们怎么能够忘记他呢?他不是这样简单就完了的,他的精神,将成为一根人类进化的鞭子,鞭策着这代和后代的子孙向前迈进的。”高云览把鲁迅精神比喻成一根鞭策人类进化及后代子孙前进的鞭子,这一预见在今天仍然未失其光彩。
文学的社会历史批评的第二种尺度,就是文学的倾向性。文学是作家由生活经验所引发的情思,通过文字这一符号媒介的形象构型,它不可避免地包含着作家主体对生活理解的倾向性问题。20世纪30年代,以男女之间的爱恋为创作对象的文学作品盛行一时,这类作家以张资平、叶灵凤为代表,他们的作品过分地渲染了人的感官欲念。
高云览对这一倾向提出了批评,在《作品里肉的气息》一文中,他指出:“我以为张资平与叶灵凤倒有一个共通点,就是能同样以浓厚的肉的气息去挑拨读者,去刺激读者,除此之外再没有什么别的好处。”在国难当头、民族存亡之际,文学仍沉溺于声色犬马、放荡淫亵之中,这一倾向绝不能任其泛滥。但高云览并非一概否决文学中关于情爱的描写,他主张写作手法上要委婉曲折,有一种蕴藉的诗意之美。就像沈从文的《夫妇》、《微波》,有一种诗意的浪漫,给读者的是一种朦胧的、潜隐的情欲感觉;就像茅盾的《幻灭》、《动摇》,虽然也有肉的气息,但却写得生动灵巧,很迷惑人,有高超的艺术手腕。
高云览对情爱描写这一艺术倾向,也一直延续到他在《小城春秋》的创作中,值得我们重视。他在文章中归结道:“张资平是在无情暴露,叶灵凤是在有意的挑拨,沈从文是引人的薰陶,茅盾呢?他却是动人的迷惑。”寥寥数语,明确而清晰点出了他们之间的区别与特点,从用词中也体现出他的褒贬倾向。他在文章的结尾指出:“一些专以写肉感文字为能事的作家们,是应该改变他们的手法与转移他们的观点到现代社会的深层去,那里才有伟大的作品可以产生。”从今天来看,高云览所主张的文学倾向仍是正确的。
文学的社会历史批评的第三种尺度是考察作品所产生的社会效果。这里,涉及到一次与高云览有关的艺术的内容与技艺之间的论争。1938年11月,高云览在新加坡《南洋周刊》发表了《救亡戏剧的‘演’‘观’谈》一文,文中他举了一个例子,说是一个中年朋友的六岁孩子死了,晚上他听到隔壁的一个人在拉着胡琴,拉的技巧并不好,但他想起死去的孩子,竟然听得很感动,眼泪都掉下来。高云览本想以此来说明,在特殊的历史时期里,文学艺术的内容、情感是占首要的地位,而不必过分地去苛求艺术形式与技艺的传达。因为抗战时,“每个演员的细胞早酝酿着发酵的酒酶,每个观众的神经都像灌满酒精似的,稍一着火,立刻发作,这是那晚演出的最优良条件。”
但当时一位名叫高扬的读者误解了他的意思,认为“似乎是主张演救亡戏剧就行了,目前不必谈到装置、化装、灯光”,以及“演技”等。高云览再发表《救亡戏剧以胡弦譬喻说———复高扬先生》一文,说明他误解了自己的意思:“你不过是以读硬性论文应有的那种理智,去读我那篇部分地渲染着感情的色素的随笔。”
他并非漠视艺术形式和演出技艺,因为他在理论上是十分清楚的:“舞台技术(包括演技)和脚本的不能分开,和脚本本身的内容和形式不能分开是一样。”但特殊的历史时期有特殊的表现方式,“在这个急变化的二十世纪四十年代,戏剧艺术一离开了我们的武器作用,就要和写在水上的文字一样,枉费了一场。”文艺,作为介入民族解放斗争的一种武器,在当时首先必须考虑的是它的社会效果:“在民族抗战白热化的现阶段,剧作者非写作救亡剧便不够劲,剧人非演出救亡剧便不够瘾,观众非观救亡剧便不够味,这不因为别的,关系是抗战的‘客观情势’和救亡的‘主观要求’这两个形成的必然性和它的辩证法的统一性。”只有关注抗战救亡的作品,才有可能产生强烈的社会效果,这是当时“客观情势”和“主观要求”所决定的。
上述的仅是高云览文学批评的一个侧向。因为从根本上看,他是一个以创作为生存状态第一要义的作家,所以他的文学批评还有一个由创作本能所激发的向度———印象主义的批评方法。这种批评方法的特点是:注重批评家的直觉感悟性,强调批评家对作品的自身真切的体验与悟解,主张文学批评是作者与读者之间的灵魂与灵魂的对话,追求批评写作的诗性与美感等。
高云览曾写道:“当一个人被某一种情绪支配着不得不动笔时,他所驾驭的文字是不大愿意板起脸孔来反抗自己的感情的,不管这感情已经越过了理智的限制。”他看到了自身蕴藏着一种由情感激发的超理性的直觉感悟力。这种感悟力,往往是以形象思维为主的作家在批评中所特有的,从而形成印象主义的批评方法。
这在《论郭沫若》一文中尤为突出:“沫若狂的却是二十世纪大都会底脉搏。他吹的是激越的喇叭,唱的是最尖或最浊的高音或低音;涂的是大红大黑的强烈的质色。他缺少中和,缺少温柔,缺少轻淡,缺少细腻。他是爱到极点,憎也到极点;静到极点,动也到极点;快乐到极点,悲哀也到极点;赞颂到极点,咒诅也到极点。他的极点就是极点。”这里,没有太多的理性判断,批评家完全沉迷于作品阅读时所产生的印象,并用音乐与色彩形象地描述出自身独特的体验。
又如,在论析郭沫若和鲁迅创作特点时,他写道:郭沫若的“诗是在激情里面生长的,他惟一的凭藉是那触动他灵感的激情,激情来时,他可以发疟了似的,索索的写。激情不来时他没有法子学鲁迅‘榨油’。鲁迅可以用榨而榨出杂文,沫若不能用榨而榨出诗。这是沫若的悲剧,也就是一切抒情诗人的悲剧。”仅一个“榨”字,就极为形象地把两人在创作上不同的特点区分开来。
印象主义的文学批评的形成,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批评者对作品有着真切的体验与悟解,高云览对郭沫若的诗作的批评即是如此。他在论析郭沫若的诗之所以能引起青年们的共鸣时,写道:“其实‘五四’本身就是一阵狂飚,那些曾给旧形式绑住了脚手的人,开始在沫若的诗里,找到自己的心脏,发现自己被解放了的感情,听到原始的,年轻的,自我的,赤诚的,自由的,灵的叫喊。《女神》是这狂飚里面的一把旗子,仗着它的强烈的颜色和挥扬的姿态,使无数青年汇合在这旗下。”这何尝不是高云览的心声?作为20世纪30年代的一个文学青年,“五四”文学革命是他们心中最为神圣的一面大旗,而《女神》为他们那年轻的生命发出了巨大的呐喊,这是“原始的,年轻的,自我的,赤诚的,自由的,灵的叫喊”!这是心灵对心灵的呼应,精神对精神的契合,高云览以自身的体验准确地评价了郭沫若诗作的价值意义。
印象主义文学批评的又一个特点是,批评文章的写作也是一种“创作”,它倡导的是批评文章的“诗性”,即具有文学性的美感,而非僵滞的理性概念的推导。高云览本身就是作家,所以在批评文章中经常闪射出文学性之美。
如,“论诗的技巧,沫若没有徐志摩的腻润,没有闻一多的琢磨,没有朱湘的谨严,没有戴望舒的幻美;但是沫若有个显然的特点是这几位诗人所赶不上的,那就是他的‘热’。他的热是火烫的,腾沸的,显露的,坦白的,粗豪的,也因此使他不得不抛开了腻润,弃置了琢磨,毁坏了谨整,拒绝了幻美。他无法可以使他自己蕴藉一点。”这里,他运用判断词的准确、严谨,令人惊叹!“腻润”、“琢磨”、“谨严”、“幻美”、“火烫”,异常贴切地传达出不同诗人的艺术风格。而“抛开”、“弃置”、“毁坏”、“拒绝”等动词的使用,又显出了高云览在批评文章写作时字斟句酌的雕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