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小鸾(1616~1632)明末才女。字琼章,一字瑶期,吴江(今属江苏苏州)人,文学家叶绍袁、沈宜修幼女。貌姣好,工诗,善围棋及琴,又能画,绘山水及落花飞碟,皆有韵致,将嫁而卒,有集名《返生香》。
父叶绍袁,天启进士,官工部主事;母沈宜修,字宛君,均工诗词,偕隐分湖。小鸾为沈宜修的第三个女儿,刚出生时,宜修念及家贫乏乳也念及表妹张倩倩子女俱亡,将小鸾送予沈自征、张倩倩抚养。小鸾灵慧早熟,工于诗律。“三四岁,口授《万首唐人绝句》及《花间》、《草堂》诸词,皆朗然成诵,终卷不遗一字。”10岁时养母去世遂归叶家,能成妙对,12岁浓发覆额,体质修长,娟好如玉人;随父到了金陵,教之学咏,遂从此能诗,多佳句。14岁能弈棋,16岁善弹琴,清泠可听。又擅绘画,摹山水,写花蝶,书法亦秀劲。
小鸾性格高旷,厌繁华,爱烟霞,通禅理。自恃颖姿,视金钱若污物,淡然无求,而济楚清雅,所最喜矣。能饮酒,善言笑,潇洒多致,高情旷达,仁慈宽厚。许配昆山张维鲁长子立平为妻,婚前五日,未嫁而卒,时年仅十七岁(虚岁)。七日入棺,举体轻盈。家人咸以为仙去。其姐叶纨纨因妹逝,归哭过哀,病发而死。
叶小鸾墓在叶家埭东南一里多的大富圩。叶小鸾殁于明崇祯五年(1632年)十月十一日,年仅十七岁,离婚期只剩五天。
1923年,柳亚子与沈长公访小鸾墓,并写了一首《叶琼章墓道歌》,表示想在墓地旁种下万株梅花。后来,经柳亚子、叶楚伧等的提议及捐助,宝生庵得以恢复原貌。墓碑上“叶小鸾之墓”由叶氏族长叶藜仙题写。
1958年,修建318国道时墓遭到严重破坏。1982年文物普查,发现了在生产队仓库的墓碑。这块墓碑现在保存于张应春烈士纪念馆。
小鸾有集名《返生香》,收诗103首、偈1首、词90首、曲1首、拟连珠9首、序1篇、偈2篇。
陈维崧《妇人集》评叶氏三女才调以“琼章尤英彻,如玉山之映人,诗词绝有思致”。
胡文楷《历代妇女著作考》卷五曰:“七占及绝句,视姊为胜。诗徐清丽相当,而时有至语。拟其态制,正如花红雪白,光悦宜人。而一语缠绵,复耐人寻咀。骄丽之文,涉笔便工。”
王端淑《名媛诗纬》说:”词家口头语,正写不出,在笔尖头;写得出便轻松流丽,淡处见浓,闲处耐想,足以供人咀味。何必苏、刘、秦、柳始称上品?”
陈廷焯《白雨斋词话》卷二曰:“叶小鸾词笔哀艳,不减朱淑真。求诸明代作者,尤不易见也。”卷五曰:“闺秀工为词者,前有李易安,后则徐湘萍,明末叶小鸾较胜于朱淑真,可为李、徐之亚。”
沈宜修《季女琼章传》
女名小鸾,字琼章,又字瑶期,余第三女也。生才六月,即抚于君庸舅家。明年春,余父自东鲁挂冠归,余归宁,值儿周岁,颇颖秀。妗母即余表妹张氏,端丽明智人也,数向余言,是儿灵慧,后日当齐班蔡,姿容亦非寻常比者。
四岁,能诵《离骚》。不数遍,即能了了。又令识字,他日故以谬戏之,儿云:“非也,母误耶?”舅与妗甚怜爱之。十岁归家,时初寒,清灯夜坐,槛外风竹潇潇,帘前月明如昼。余因语云:“桂寒清露湿。”儿即应云:“枫冷乱红凋。”尔时喜其敏捷,有柳絮因风之思。悲夫!岂竟为不寿之征乎?
后遭妗母之变,舅又久滞燕都,每言念顾复之情,无不唏嘘泣下。儿体质姣长,十二岁发已覆额,娟好如玉人。随父金陵,览长干桃叶,教之学咏,遂从此能诗。今检遗箧中,无复一存,想以小时语未工,儿自弃去邪?十四岁能弈。十六岁有族姑善琴,略为指教,即通数调,清泠可听,嵇康所云“英声发越,采采粲粲”也。家有画卷,即能摹写。今夏,君牧弟以画扇寄余,儿仿之甚似。又见藤笺上作落花飞蝶,甚有风雅之致。但无师传授,又学未久,不能精工耳。
性高旷,厌繁华,爱烟霞,通禅理。自恃颖姿,尝言欲博尽今古,为父所钟爱。然于姊妹中,略无恃爱之色。或有所与,必与两姊共之。然贫士所与,不过纸笔书香而已。衣服不喜新,即今年春夏来,余制罗衫裙几件,为更其旧者,竟不见着。至死时检之,犹未开折也,其性俭如此。因结褵将近,家贫无所措办,父为百计营贷。儿意甚不乐,谓荆钗裙布,贫士之常,父何自苦为。然又非纤啬,视金钱若浼,淡然无求,而济楚清雅,所最喜矣。
儿鬒发素额,修眉玉颊,丹唇皓齿,端鼻媚靥,明眸善睐,秀色可餐,无妖艳之态,无脂粉之气。比梅花,觉梅花太瘦;比海棠,觉海棠少清。故名为丰丽,实是逸韵风生。若谓有韵致人。不免轻佻,则又端严庄靓。总之王夫人林下之风,顾家妇闺房之秀,兼有之耳。父尝戏谓儿有绝世之姿,儿必愠曰:“女子倾城之色,何所取贵,父何必加之于儿?”己巳十四岁,与余同过舅家,归时君晦舅赠儿诗,有“南国无双应自贵,北方独立讵为惭,飞去广寒身似许,比来玉帐貌如甘”之句,皆非儿意中所悦也。一日晓起,立余床前,面酥未洗,宿发未梳,风韵神致,亭亭无比。余戏谓之曰:“儿嗔人赞汝色美,今粗服乱头,尚且如此,真所谓笑笑生芳,步步生妍矣,我见犹怜,未知画眉人道汝何如?”悲夫!孰意儿床前之立今不复见,夫妇不得一识面乎!
作诗不喜作艳语,集中或有艳句,是咏物之兴,填词之体,如秦少游、晏小山代闺人为之耳。如梦中所作《鹧鸪天》,此其志也。每日临王子敬《洛神赋》,或怀素草书,不分寒暑,静坐北窗下,一炉香相对终日。余唤之出中庭,方出,否则默默与琴书为伴而已。其爱清幽恬寂,有过人者。又最不喜拘检,能饮酒,善言笑,潇洒多致,高情旷达,夷然不屑也。
性仁慈宽厚。侍女红于,未曾一加呵责。识鉴明达,不拘今昔间事,言下即了然彻解。或有所评论,定出余之上。余曰:“汝非我女,我小友也。”
九月十五日粥后,犹教六弟世倌暨幼妹小繁读《楚辞》。即是日,婿家行催妆礼至,而儿即于是夕病矣。于归已近,竟成不起之疾。十月十日,父不得已,许婿来就婚,即至房中对儿云:“我已许彼矣,努力自摄,无误佳期。”儿默默然。父出,即唤红于问曰:“今日何日?”云十月初十。儿叹曰:“如此甚速,如何来得及。”未免以病未有起色,婿家催迫为焦耳。不意至次日天明,遂有此惨祸也。闻病者体重则危,儿虽惫,举体轻便,神气清爽。临终略无惛迷之色,会欲起坐,余恐久病无力,不禁劳动,扶枕余臂间,星眸炯炯,念佛之声,明朗清彻,须臾而逝。余并呼数声,儿已不复闻矣。
初见儿之死也,惊悼不知所出,肝肠裂尽,血泪成枯。后徐思之,儿岂凡骨,若非瑶岛玉女,必灵鹫之侍者,应是再来人,岂能久居尘世耶?死后日夜望其再生,故至七日方入殓。虽芳容消瘦已甚,面光犹雪,唇红如故。余含泪书“琼章”二字臂上,尚柔白可爱,但骨瘦冰冷耳,痛哉!
初,儿辈在外塾各有纸记遍,余仿样以木为之,取其不易损坏。兹九月初,儿亦请作一面,手书其上“石径春风长绿苔”一句。问之,曰:“儿酷爱此语。”尔时不觉,今忆之,乃刘商诗,上句是“仙人来往行无迹”也。岂非谶乎?儿真仙去无疑矣。
十一月初二夜,五儿世儋梦见儿在一深松茂柏茅庵中凭几阅书,幅巾淡服,神色怡畅。傍有烹茶人,不许五儿入户,隔窗与语而别。五儿尚幼,故但能忆梦境,不复忆所语也。五儿云:“山名亦恍恍若忆,觉后忘之。”后数日,大儿世佺。亦梦见以松实数合相遗。余记陈子昂诗,有“还逢赤松子,天路坐相邀”之句。儿之夙慧异常,当果为仙都邀去耳。或有讥余妄言,效古《长恨歌》之说。呜呼!爱女一死,痛肠难尽,泪眼追思,实实写出,岂效才人作小说欺世邪?
儿生于丙辰年三月初八日卯时,卒于崇祯壬申年十月十一日卯时,年十有七岁,许字昆山张家,婿名立平,长我女一岁,蚤有文誉,卜于是月十六日成婚,先期五日而卒,夫妇不及一相见。余所未经之惨,恐亦世间未有之事,伤哉痛哉!此肝肠寸碎中略记一二,不能尽述也。
彭际清《善女人传》
字琼章,吴江人,工部郎中叶绍袁之季女也。母沈氏,名宜修,伯姊名纨纨,俱工词翰。纨纨嫁赵田袁氏,日诵佛经。年二十三,得疾,危坐唱佛名而逝。小鸾四岁能诵《楚辞》,十二岁能诗,稍长能鼓琴。好临子敬《洛神赋》及《藏真帖》。焚香宴坐,洒如也。年十七字于张生。行有日矣,俄而有疾,佛声朗然,须臾化去。七日就木,举体轻软。事在崇祯五年。吴门有神降于乩,自言天台泐子,在陈隋间为智者大师弟子,已而转女人身,堕鬼神道。遇大师接引,顿悟宿因,遂借乩示现,阐天台止观法门。时绍袁甚念小鸾,遂迎泐师至家。以小鸾问。师曰:“此月府侍书女也,其名寒簧。”问今在何处。曰:“缑山仙府。”问可招之至乎。师初不可,再三请而后许之。小鸾至,绍袁问以去来事。小鸾曰:“菩萨有变易生死,众生有分段生死,儿犹在分段中。去时但见金童玉女,建紫金幢,赤珊瑚节,大红流苏结为台阁。赤猊驾桥,赤虬骖乘。尔时殊乐,不知苦也。”问答未竟,师曰:“无明缘行,行缘识,识缘名色,名色缘六入,六入缘触,触缘受,受缘爱,爱缘取,取缘有有缘生。生缘老死忧悲苦恼,君谛听之,我当细讲。”停乩良久,师曰:“善哉!割爱第一。”小鸾作诗呈师曰:“弱水安能制毒龙,竿头一转拜师功。从今别却芙蓉主,永侍猊床沐下风。”且曰:“愿从大师受记,不复往仙府矣。”师因为审戒,问:“曾犯杀否。”答:“曾犯。”师问如何。答:“曾呼小玉除花虱,也遣轻纨坏蜨衣。”问:“曾犯盗否。”答:“曾犯。不知新绿谁家树,怪底清箫何处声。”问:“曾犯淫否。”答:“曾犯。晚镜偷窥眉曲曲,春裙亲绣鸟双双。”问:“曾犯妄言否。”答:“曾犯。自谓前生欢喜地,诡云今坐辩才天。”问:“曾犯绮语否。”答:“曾犯。团香制就夫人字,镂雪装成幼妇词。”问:“曾犯两舌否。”答:“曾犯。对月意添愁喜句,拈花评出短长谣。”问:“曾犯恶口否。”答:“曾犯。生怕帘开讥燕子,为怜花谢骂东风。”问:“曾犯贪否。”答:“曾犯。经营缃帙成千轴,辛苦莺花满一庭。”问:“曾犯嗔否。”答:“曾犯。怪他道蕴敲枯砚,薄彼崔徽扑玉钗。”问:“曾犯痴否。”答:“曾犯。勉弃珠环收汉玉,戏捐粉盒葬花魂。”师曰:“善哉!子所犯者,独绮语一戒耳。”遂与之戒,名曰“智断”。小鸾问何谓智。师曰:“有道种智,一切智,一切种智。”又问何谓断。师曰:“断见思惑,断尘沙惑,断无明惑。三智应修,三惑应断。菩萨有智德,有断德。智、断者,菩萨之二德也。”小鸾曰:“菩萨以无所得,故得。应以无所断,故断。”师惊曰:“吾不敢以神仙待子也,可谓迥绝无际矣。”遂字之曰“绝际”。其年秋沈宜人亦逝。明年四月,绍袁再邀师,师引沈氏及纨纨、小鸾偕至。时师开无叶堂,度诸女人夙有慧根者,沈宜人母子俱从师修净业,注生西方。既至,联吟古诗一首。绍袁问:“小鸾在缑山,有诗作否。”答曰:“世法无常,念念灭尽,如石火水沫,我宁为其动摇哉。倘到处留迹,不已劳乎?”将别,复告父曰:“父还要眼明手快,倩种愁苗,乃八狱之本,一刀割绝,立地清凉。”遂去。绍袁叙其事,名曰《窈闻》(出《午梦堂集》)。
【己巳春哭沈六舅母墓所】
十载恩难报,重泉哭不闻。
年年春草色,肠断一孤坟。
【咏梅二首】
堪笑西园桃李花,强将脂粉媚春华。
疏香独对枝梢月,深院朦胧瘦影斜。
傲骨欺霜映碧绮,数竿修竹伴清幽。
年年燕子无消息,春信谁将寄陇头。
【南歌子·秋夜】
门掩瑶琴静,窗消画卷闲。半庭香雾绕阑干。一带淡烟红树、隔楼看。
云散青天瘦,风来翠袖寒。嫦娥眉又小檀弯。照得满阶花影、只难攀。
【虞美人·看花】
阑干曲护闲庭小,犹恐春寒悄。隔墙影绕一枝红,却是杏花消瘦、旧东风。
海棠睡去梨花褪,欲语浑难问。只知婀娜共争妍,不道有人为伊、惜流年。
【虞美人·残灯】
深深一点红光小,薄缕微烟袅。锦屏斜背汉宫中,曾照阿娇金屋、泪痕浓。
朦胧穗落轻烟散,顾影浑无伴。怆然午夜漫凝思,恰似去年秋夜、雨窗时。
【汾湖石记】
汾湖石者,盖得之于汾湖也。其时水落而岸高,流涸而崖出。有人曰:湖之湄有石焉,累累然而多,遂命舟致之。
其大小圆缺,袤尺不一。其色则苍然,其状则崟然,皆可爱也。询其居旁之人,亦不知谁之所遗矣。岂其昔为繁华之所,以年代邈远,故湮没而无闻耶?抑开辟以来,石固生于兹水者耶?若其生于兹水,今不过遇而出之也;若其昔为繁华之所湮没而无闻者,则可悲甚矣。想其人之植此石也,必有花木隐映,池台依倚,歌童与舞女流连,游客偕骚人啸咏。林壑交美,烟霞有主,不亦游观之乐乎?今皆不知化为何物矣。且并颓垣废井、荒涂旧址之迹,一无可存而考之,独兹石之颓乎卧于湖侧,不知其几百年也,而今出之,不亦悲哉!
虽然,当夫流波之冲激而奔排,鱼虾之游泳而窟穴,秋风吹芦花之瑟瑟,寒宵唳征雁之嘹嘹,枪烟白露,蒹葭无际,钓艇渔帆,吹横笛而出没;萍钿荇带,杂黛螺而萦覆,则此石之存于天地之间也,其殆与湖之水冷落于无穷已耶?今乃一旦罗之于庭,复使垒之而为山,荫之以茂树,披之以苍苔,杂红英之璀璨,纷素蕊之芬芳,细草春碧,明月秋朗,翠微缭绕于其巅,飞花点缀于其岩。乃至楹槛之间,登高台而送归云;窗轩之际,照遐景而生清风。回思昔之啸咏,流连游观之乐者,不又复见之于今乎?则是石之沈于水者可悲,今之遇而出之者,又可喜也。若使水不落,潮不涸,则至今犹埋于层波之间耳。石固亦有时也哉!
注释:
汾湖:在江苏省吴江县东南。湄:指湖的岸边,水与草交接的地方。袤尺:指长短尺寸。崟(yín)然:石头高耸的样子。嘹嘹:形容雁鸣的声音,响亮而悠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