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思
曾经①沧海难为②水,除却③巫山不是云。取次④花丛⑤懒回顾,半缘⑥修道⑦半缘君⑧。
①曾经:曾经到临。经:经临,经过。
②难为:这里指“不足为顾”“不值得一观”的意思。
③除却:除了,离开。这句意思为:相形之下,除了巫山,别处的云便不称其为云。此句与前句均暗喻自己曾经接触过的一段恋情。
④取次:草草,仓促,随意。这里是“匆匆经过”“仓促经过”或“漫不经心地路过”的样子。不应解释为“按次序走过”。例:宋陆游《秋暑夜兴》诗:“呼童持烛开藤纸,一首清诗取次成。”元朱庭玉《青杏子·送别》曲:“肠断处,取次作别离。”
⑤花丛:这里并非指自然界的花丛,乃借喻美貌女子众多的地方,也暗指青楼妓馆。
⑥半缘:此处指“一半是因为……”。
⑦修道:此处指修炼道家之术。此处阐明的是修道之人讲究清心寡欲。
⑧君:此指曾经心仪的恋人。
经历过沧海之水的汹涌澎湃,别处的水就不足为顾,就不会再为一些细小涓流所吸引;领略过如梦似幻的巫山云雨,那别处的云就根本不能称其为云!“我”在美女如云的花丛中信步穿行,懒得回头顾盼,这缘由,一半是因为修道人清心寡欲、修身养德,遵循自己处世的原则,一半则是因为心里只有你再容不下其他人!
韵译
亲阅沧海,再没有见过真正的波浪,
履历巫山,世上哪还有入眼的云彩?
轻轻挥去一路上迷离的风景,
我的心只和你的音容紧紧相依。
见多了舞榭楼台,灯红酒绿,
看惯了莺歌燕舞,花径逶迤。
就算把俗世的春色尽收眼底,
也比不上梦里看一眼你盈盈的笑意。
为什么我会这样潜心修道,
只为修得下辈子和你再做夫妻。
本诗作于元和五年(810年)贬官江陵府士曹参军时。
一说作者因怀念年少时的恋人崔莺莺而作此诗。
所谓崔莺莺者,即诗人所写《莺莺传》中的崔莺莺,实为寒族女子崔双文。元稹与崔莺莺恋爱始于贞元十六年(800),止于贞元十九年(803),而为莺莺所写艳情诗也多作于此其间。最后元稹为了飞黄腾达、攀权附贵,娶了豪门望族的韦丛,而抛弃了昔日的恋人。由此足见:元稹对双文的感情并不像他在此诗中所表示的那般忠诚。原因何在?元好问在《论诗三十首》中写道:“心画心声总失真,文章宁复见为人?”可见,元稹的两重性格在不同时期有不同的表演。他弃双文另娶固是大谬不然,但当时的社会风气也应该负很大部分的罪责。
另一说这首诗是作者为悼念妻子韦丛而作。
唐德宗贞元十八年(802年),太子少保韦夏卿的小女儿年方二十的韦丛(字茂之,京兆杜陵人。身世显赫,其上七世祖父封龙门公。龙门之后,世率相继为显官)下嫁给24岁仅为秘书省校书郎的诗人元稹。婚后他们如胶似漆,过着温馨甜蜜的生活。但好景不长,造化弄人,唐宪宗元和四年(809年),年仅27岁温柔贤惠的妻子韦丛被病魔夺去了生命。此时31岁的元稹已升任监察御史,爱妻的去世无疑对他是一个沉重打击,他悲痛万分写下了一系列的悼亡诗,这首诗创作于爱妻病逝一年之后。
首二句的“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是咏叹爱情的千古名句。表面意思为:“经历过无比深广的沧海,别处的水就再难以吸引他。经历过巫山的云雨缠绵,别处的景致就不称之为云雨了。”此诗前二句皆化用典故,隐喻他们爱情之深广笃厚。
首句巧借《孟子·尽心篇》“观于海者难为水,游于圣人之门者难为言”句。(朱熹《孟子集注》解释说:“所见既大,则其小者不足观也。”)但是原句以“观于海”喻“游于圣人之门”,喻意显明,是明喻;而诗人却巧妙地运用暗喻的手法,用沧海的深阔无边隐喻他们情深似海。
次句化用“巫山云雨”之典,以宋玉《高唐赋》、《神女赋》中“美若娇姬”、“瑰姿玮态”、“性合适,宜侍旁,顺序卑,调心肠”的“巫山神女隐喻爱妻花容月貌、温柔娴雅无与伦比,以此表现爱人在自己心目中所具有的无法取代的地位。据宋玉《高唐赋》说,其云为神女所化,“妾在巫山之阳,高丘之阻,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相形之下,别处的云就黯然失色了。
首二句表面上是说看过“沧海水”、“巫山云”之后,其它地方的水和云已经很难再诗人的眼底了,实际上隐喻他们夫妻之间的感情有如沧海之水和巫山之云,其深广和美好是世间无与伦比的——除爱妻之外,再没有能让诗人动心的女子了。诗人借“沧海水”、“巫山云”这世间绝美的景象,表达了自己对爱妻坚贞不渝的感情,表现了夫妻昔日的美好感情。“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意境深远、意蕴颇丰,情感炽烈却又含蓄蕴藉,成为人们喜欢借用的一副联语,后来不仅用来表达爱情深厚坚贞永固,还常被人们用来形容阅历丰富而眼界极高。这首诗也从客观上进一步提升了人们对沧海之水巫山之云的认识。
第三句中,诗人以花喻人,表明自己纵然行走于五彩斑斓的“花丛”间,也懒得回望一眼美丽的“花朵”。进一步申足前意,表明诗人爱情的专一。“懒回顾”进一步表明诗人对爱妻的痴情以及对其他女子毫无半点眷恋之思的情绪。元稹的《梦游春七十韵》云:“觉来八九年,不向花回顾”,说明诗人确曾信守过前约。他的好友白居易在《和梦游春诗一百韵》中称赞他:“京洛八九春,未曾花里宿”,亦可与此参证。
末句承上,道出诗人“懒回顾”的原因:一半是因为诗人已看破红尘,有修道之意;另一半是因为诗人心里只有爱妻一人。这里为什么却说“半缘修道半缘君”呢?元稹生平“身委《逍遥篇》,心付《头陀经》”(白居易《和答诗十首》赞元稹语),是尊佛奉道的。这里的“修道”,也可以理解为专心于品德学问的修养。然而,不论尊佛奉道或是修身治学,对元稹来说,都不过是心失所爱、悲伤无法解脱的一种感情上的寄托,近乎遁辞。“半缘修道”和“半缘君”所表达的忧思之情是一致的,而且,说“半缘修道”更觉含意深沉。清代秦朝釪《消寒诗话》谈到这首诗云:“或以为风情诗,或以为悼亡也。夫风情固伤雅道,悼亡而曰‘半缘君’,亦可见其性情之薄矣。”秦氏忽视了道教对诗人的影响,只看到了“半缘君”,得出“性情之薄”的结论是值得商榷的。
元稹这首绝句,不但取譬极高,抒情强烈,而且用笔极妙。前两句以极至的比喻写缅怀悼亡之情,“沧海”、“巫山”,词意豪壮,有悲歌传响、江河奔腾之势。后面,“懒回顾”、“半缘君”,顿使语势舒缓下来,转为曲婉深沉的抒情。张弛自如,变化有致,形成一种跌宕起伏的旋律。而就全诗情调而言,它言情而不庸俗,瑰丽而不浮艳,悲壮而不低沉,创造了唐人悼亡绝句中的绝胜境界。“曾经沧海”二句尤其为人称诵。
《云溪友议》:元稹初娶京兆韦氏,字蕙丛,官未达而苦贫……韦蕙从逝,不胜其悲,为诗悼之曰:“谢家最小偏怜女……”又云:“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唐贤小三昧集》:个中人语。
《王闿运手批唐诗选》:所谓盗亦有道(末句下)。
陈寅恪:“微之自言眷念双文之意形之于诗者,如‘取决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是其自夸守礼多情之语,亦不可信也。”(《元白诗笺证稿》)